综合研究
日本朝川善庵《古文孝经私记》之价值
发表时间:2019-05-23 13:45:57    作者:史少博    来源:《孔子研究》2019年第1期
【摘要】朝川善庵是日本江户时期的儒学者,著有《孝经会通》、《古文孝经证注》、《孝经孔传音注》、《古文孝经私记》等多部著作。《古文孝经私记》的价值的体现,主要是有朝川善庵对《古文孝经》版本之考凿凿有证:考证了《古文孝经》字体不是“籀书”而是隸古、《古文孝经》是孔壁真本、日本江户时期所传《古文孝经》有五种版本皆出于孔壁真本、《古文孝经》有二本、日本所传的《古文孝经》有章无名。《古文孝经私记》的价值还体现在:朝川善庵对《古文孝经》内容论释的考辨:对“孝者德之至”辨、“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”辨、“孝天之经地之义民之行”辨、“天子之孝”辨都阐释了独到见解。由此,日本学界对《古文孝经》的价值也给予了高度的评价。
 
【关键词】日本 ,《古文孝经私记》,价值
 
朝川善庵(1781-1849)是日本江户时期的儒学者,亲生父亲是片山兼山,姓片山。朝川善庵幼时丧父,母亲再嫁朝川黙翁,随母亲入朝川家,养父朝川黙翁;朝川善庵为了报答养父之恩,名鼎,号为善庵,因而称为朝川善庵,也有称其为朝川鼎。朝川善庵十二岁的时候就入门江户时期著名儒学家山本北山(1752~1812)。朝川善庵一生著作诸多,主要有《孝经会通》、《古文孝经证注》、《孝经孔传音注》、《古文孝经私记》、《乐我室遗稿》、《善庵随笔》等等。本文只探究朝川善庵的著作《古文孝经私记》。“私记”之所以“公开”,不是朝川善庵之意,而是朝川善庵的门人们,为了给予后人研究提供有价值资料而将《古文孝经私记》公之于众,正如朝川善庵的门人所说:“而‘公’之者,吾辈意,非先生之意也。既已‘公’之,乃非为‘私’之义,而仍曰‘私记’者,未能忘乎其造端讬始,此乃先生意也。”[ [日]朝川善庵:《古文孝经私记》,学古塾藏板,文化八年,第1頁。]《古文孝经私记》分为上下两卷,上卷有:古文考、古文孝经考、朱子古文孝经勘误辨、姚际恒古今伪书考辨、吴澂孝经章句辨、孔安国传孝经辨、郑玄注孝经考、刘炫古文孝经述义考、章名辨、古今文各有二本考;下卷有:道德辨、至德要道解、孝者德之本解、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辨、天子论、庶人章辨上,庶人章辨下、孝天之经地之义民之行辨、曾子敢问章辨、天帝论、礼乐论、闺门章辨上、闺门章辨下。朝川善庵的门人将《古文孝经私记》公之于世,是为了让世人了解朝川善庵《古文孝经私记》的价值。探究《古文孝经私记》之价值如下:
 
  一、朝川善庵对《古文孝经》版本之考凿凿有证
 
我国西汉时期,儒学家的经籍中有两种写本,一种是“今文经”,一种是“古文经”,对汉代经学的研究也就出现了今文经学、古文经学两派。“今文经”与“古文经”文字不同:“今文经”采用的是汉代通行的隶书文字,“古文经”采用的是先秦时代的籀书;“今文经”与“古文经”思维方式也不同:“今文经”注重阐发六经的微言大义,善用阴阳五行观点,采用章句的方式注解经书,而“古文经”注重文字训诂,把六经当信史,注重实证方法,反对对六经随意阐发、遮蔽原意。日本江户时代的朝川善庵对《古文孝经私记》的考据凿凿有证。
 
其一,考证《古文孝经》字体不是“籀书”而是隸古。朝川善庵考证:“古今学者穷经,师古乎,师今乎。孔子曰:信而好古。鼎虽不敏,固奉夫子之教,其于所学亦是古尔。今考孝经一书,遭秦焚书,为河间人颜芝所藏。汉初芝子贞出之,凡十八章,皆隸字。其后鲁恭王坏孔子屋壁,得孔鲋所藏孝经二十二章,皆科斗文字,及安国为之传,虽以今文读之,其今文亦盖或带古体,因谓之隸古,谓之古文,乃与当时今文又自别矣。于是乎以隸字即当时通行,故更称颜本为今文,此今古之所由而分也。”[  [日]朝川善庵:《古文孝经私记》,学古塾藏板,文化八年,第3頁。]隶书在当时为今文,根据朝川善庵考据,鲁恭王在孔子屋壁所得《孝经》,“皆科斗文字”,其今文隶书带古体,称为隸古,叫作古文,故名“古文孝经”,由此可见,《古文孝经》并非“籀书”,而是隸古。
 
其二,考证《古文孝经》是孔壁真本。朝川善庵考证:今文孝经十八章,古文孝经二十二章,并且古文孝经来源于孔壁。朝川善庵分析:“唐玄宗好今文,始以隸楷易古文(《宋景文笔记》),有其不合开元文字者,谓之野书(《通志略》)。所谓古文废而不用(《唐六典》),卒至使天下后世不知古文为何物,可胜叹哉。故自今而观之,虽今古同文,而其章之分合,字之多寡,尚可推而知也。果其可知,则何必舍古而取今。且古文之出于孔壁,始载汉书艺文志,今文之献于颜贞,乃见隋书经籍志,若以汉志所载者,尚且致疑,则其出于隋书者,亦何足以信之乎。隋志云:至刘向典校经籍,以颜本比古文,除其繁惑,以十八章为定,郑众马融并为之注,然则今所传今文十八章者,刘向校定,而非颜贞之旧也。今文一经刘向校定,而先是之今文,不可复见。世人以其同章数,误谓之颜贞今文。”[  [日]朝川善庵:《古文孝经私记》,学古塾藏板,文化八年,第3頁。]可见,朝川善庵不仅认为藏于孔壁的《古文孝经》是真本,而且还考证是误认为颜贞今文,朝川善庵认为今所传今文孝经十八章者,是刘向校定的。
 
其三,考证日本江户时期所传《古文孝经》有五种版本,皆出于孔壁真本。朝川善庵考证:“今我邦所传古文孝经有五焉:清元本、足利本、弘安本、元禄本、享保本是也。盖其所传,授受之间,不得无一二误写,然其实皆出于一。清郑辰序太宰纯校享保本云:其书二十二章,经文一千八百六十一字,较之桓谭新论所称,尚少十一字,而以宋司马氏指解相校,则增五十一字,其间单文只句无关义理者,不具论。若首章之以顺天下作以训天下,可不烦言而解。卿大夫章然后能保其宗庙句,增‘保其禄位而’五字,与诸侯章之保其社稷,士章之保其爵位句法相合,而义更明畅。又故亲生之膝下,此本作‘是故亲生’毓之。传云育之者父母也,父母生之‘续莫大焉’,此本作‘绩莫大焉’,传云绩功也。此二条,班固艺文志已称诸家之说不安,古文字读皆异,而指解本所刊,与今文无异,然此本为最古,其言当矣,余更考经文,庶人章用‘天之时因地之利’,宋本皆作用天之道因地之利,列子(《列子·天瑞》)天有时地有利,孟子(《孟子·公孙丑下》)‘天时不如地利’。荀子(《荀子·议兵》)‘上得天时下得地利’,凡对天时以地利,盖古言也。又谏争章‘从父之命’,宋本皆作‘从父之令’,荀子(《荀子·子道》)孔子家语(《孔子家语·三恕》)并有子从父命孝乎之言,则其作命者亦古也。然则我邦所传古文,即孔壁真本,而比之其传于彼者为优,而彼之所传古文,亦比之今文为最优矣。”[ [日]朝川善庵:《古文孝经私记》,学古塾藏板,文化八年,第4頁。]朝川善庵认为日本江户时代的《孝经》有五个版本,但这五个版本其实都出自于一个出处:孔壁真本。
 
其四,《古文孝经》有二本考。朝川善庵考证了在日本江户时期流传的不同《古文孝经》版本都来自孔壁真本,但是朝川善庵考证《古文孝经》与《今文孝经》实际上各有两本。一般认为《古文孝经》二十二章,《今文孝经》十八章,而朝川善庵考据:“孝经之有古今文也,人皆知之,而不知古今文亦各有二本也。隋书经籍志云:遭秦焚书,为何间人颜芝所藏,汉初芝子贞出之,凡十八章。而长孙氏·博士江翁·少府后苍·谏议大夫翼奉·安昌侯张禹皆名其学。又有古文孝经,与古文尚书同出,而长孙有闺门一章,其余经文大较相似,篇简缺解。今详其文,今文十八章,长孙氏 江翁 后苍 翼奉 张禹皆传其学,而长孙氏独云有闺门一章,则其余四家传本阙之,固勿论也。唯其有闺门一章,而章数十八,不知他章有併二为一者耶。汉书艺文志云:孝经一篇十八章,长孙氏·博士江翁·少府后苍·谏议大夫翼奉·安昌侯张禹传之,各自名家,经文皆同。由此观之,长孙氏所传,亦自十八章,其经文似復无异同,然则隋志所谓有闺门一章者,抑亦何故,后观晋王义之草书孝经(义之孝经,今藏在仙臺后文库云,是庆长之役,得之朝鲜者,余藏其摸本。)其经从今文,而别有闺门一章,合为十九章。义之所传,果是长孙氏本,则自是一今文,亦可以证隋志矣。但义之孝经,彼国历代法书家,无一言及之,且法帖所载,后人集右军字,如唐曾怀仁圣教序,亦未可知也。更俟知者审订之。太平御览引桓谭新论云:古孝经一卷,二十章千八百七十二字,今异者四百余字。盖其异者四百余字,则断是古字矣。其千八百七十二字,则文有贏缩耳。唯其二十章,则不知何故也。经义考载唐李士训说曰:大历初予带经鉏瓜于灞水之上,得石函,中有绢素古文孝经一部,二十二章。一千八百七十二言,此其字数同于新论,而章数则异。因疑御览所引新论,二十下或脱二字,亦未可知也。后考王应麟玉海,亦三引新论,皆作二十章,而无一添二字者,御览玉海不应皆误也(陈耀文天中记亦引新论作二十章)。然则新论原本亦作二十章,自是一古文,而遇壁中古文又自别矣。今文之为十八章,古文之为二十二章,在西汉为已然,而当时又有十九章之今文,二十章之古文。盖章之分合,字之多寡,无关义理者,舍而不论,古之学皆然也。若夫以此定其优劣,亦后世之见也夫。”[ [日]朝川善庵:《古文孝经私记》,学古塾藏板,文化八年,第33-34頁。]朝川善庵考证了《今文孝经》有二本,一本为十八章,一本为十九章,多了闺门一章;朝川善庵考证了《古文孝经》有二本,一本是孔壁真本为二十二章,一本是新论原本为二十章,并且新论原本被御览玉海引用也为二十章。《古文孝经》二本字数相同,章数相异,故而朝川善庵评论道:“古书文字多误脱,安知非桓谭新论传写或脱二字,而御览玉海皆承其误也。”[ [日]朝川善庵:《古文孝经私记》,学古塾藏板,文化八年,第35頁。]也就说,朝川善庵认为也许《古文孝经》就一版本即:孔壁真本的《古文孝经》二十二章,桓谭新论传写的《古文孝经》二十章,也许是把“二十二章”漏掉了“二”字,并且御览玉海三次引用新论都承其错误,即“安知非桓谭新论传写或脱二字,而御览玉海皆承其误也。”[ [日]朝川善庵:《古文孝经私记》,学古塾藏板,文化八年,第35頁。]由此值得注意的是:朝川善庵只是疑问是不是桓谭新论传写的时候把《古文孝经》二十二章,漏掉了“二”字,后人引用承其误?虽然朝川善庵考据有精益求精的谨慎,而根据有限的资料,最后朝川善庵也没有断定只有一版本二十二章的孔壁真本《古文孝经》。即便这样,也为后人再次考证《古文孝经》的版本提供了一定的学术价值。
其五,考证日本所传的《古文孝经》有章无名。朝川善庵考证:“孝经一书,原有章第而无章名,虽其章第,方孔曾问答之时,岂有之哉?记者编辑成经,自首章而下,各有条阵,于是乎,始分章之次第矣,及后世,文有今古,章有分合,所谓今文以为十八章,古文为二十二章。其体虽异,而于一篇次序。……故彼国所传古文,司马光本、范祖禹本、杨简本、朱申本、董鼎本,亦不列章名,朱子勘误于每章末云:今文为某章,可见古文无章名焉。我邦所传古文,亦原无章名。”[ [日]朝川善庵:《古文孝经私记》,学古塾藏板,文化八年,第32-33頁。]由此,日本所传的《古文孝经》,有章的次序,共列有二十二章,但是无章的名称。
 
 二、朝川善庵对《古文孝经》内容论释考辨之独见
 
其一,“孝者德之至”辨。“德之至”即“至德”,关于什么是“至德”,朝川善庵这样诠释:“至德者谓德之至者也。盖其为德,生而知之,安而行之,不脩不为,自然而然,比诸其得于学者,学而知之,利而行之,岂不亦德之至乎?若泰伯三以天下让,周之三分天下有其二以服事殷,夫子皆以至德称之何也?夫得天下,大利也,其位谁不欲为,且天与之,人归之,乃弃不取,以三让焉,以服事焉,其德非天性,其孰能之。周礼三德:其一曰至德,二曰敏德,三曰孝德。凡人子之孝于亲,有得诸性者,有得诸学者,然则孝至德也。敏德也,而特以孝德别称之者。盖以天之经地之义,百姓之首万善之长,非復众德之比也。……易大传云:易简之善配至德。此言易简乃乾坤之德,可以配人之至德也。中庸云:苟不至德,至道不凝,此言至德之人而至道可凝也。若庄子所谓至德之世,亦言以天性为之德,不烦造作,自然而然之世也。夫父子之道,原出于天性,非人为之,是以孩提之童,无不知爱其亲,孝之为德,其至矣。夫子亦尝以至德称之,至第十六章,以孝悌臣更广宣其义,盖以此也。然则父慈而子亲,乃天性之常,于是乎,为之子者,胎养之劳,褓哺之苦,生而习之,习以为常,眼前大恩,恬然罔识,狎恩恃爱,而渐流不敬,即人不孝,亦不自知其误,人之习情,率皆然,先王知其如此,礼以坊德,使凡为人子者,不陷于大不孝,所谓礼者敬而已矣。敬一人而千万人说,故其为道,可以一管众,因命曰要道,郑康成曰:至德孝悌也,要道礼乐也,可谓善解此章矣。”[ [日]朝川善庵:《古文孝经私记》,学古塾藏板,文化八年,第39-40頁。]朝川善庵认为“孝至德也”,“敏德”只是“孝德别称之者”。正因为“孝”是德之至,故而“孝”亦为德之本也,“先王之教人,未尝不本诸德,而德以孝为本,盖以孝百行之冠,众善之始也,故尧舜之道必於是,三代之政亦必於是,外乎是而别无所谓道矣,又无政矣。曾子曰:众之本教曰孝,亦此意。自古圣人莫不以教化为急务,故立大学以教于国,设庠序以教于乡,皆所以明人伦也,人伦明于上,而小民亲于下。盖人之大论,根于天性,但其为人欲所陷溺,非有所提撕警觉,则不明,此教之所由设也。而其所以为教者,亦皆莫不由孝以生矣,礼祭义称。曾子曰:仁者仁此者也,礼者履此者也,义者义此者也,信者信此者也,强者强此者也,乐自顺此生,刑自反此作。孟子亦云:仁之实事亲是也,义之实从兄是也,智之实知斯二者弗去是也。礼之实节文斯二者弗去是也。乐之实乐斯二者,乐则生矣,生则恶可已也,恶可已则不知足之蹈之手之舞之,然则仁义礼乐,莫可离孝而言者矣。善乎,王去非之言曰:学者学乎孝,教者教乎孝,故皆从孝字。盖谓孝外无学,又无教也,夫子于首章发一经之端而曰:夫孝德之本也,教之所由生也,不其然乎。”[ [日]朝川善庵:《古文孝经私记》,学古塾藏板,文化八年,第40-41頁。]由此,从孝为德之本的角度,朝川善庵分析“孝外无学,又无教也”,从而再次证明了孝者德之至。
 
其二,“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”辨。《孝经》开宗明义章中有:“身体发肤受之父母,不敢毁伤”。一般来说不毁伤自己的身体发肤为之孝,那么,如果在保卫国家的战场上,为了保全自己的身体发肤临阵而逃,即“求生而害仁”是否是孝?为了保卫国家而毁伤了自己的身体发肤,即“杀身以成仁”是否不孝?朝川善庵进行了辨析,认为“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”需要分清“常与变”,朝川善庵:“盖其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,以遗躬处人子之常者,而杀身成仁,以遗体处变者也。……圣人之教人,有以常者焉,有以变者焉,盖非常无以应变,非变无以尽常也。然而其实,常与变不得混而言之。‘孔子曰:君子无不敬也,敬身为大,身也者亲之枝也,敢不敬与,不能敬其身,是伤其亲。伤其亲,是伤其本,枝从而亡。’(《礼记·哀公问》)。曾子曰:‘身也者,父母之遗体也。行父母之遗体,敢不敬乎?’(《礼记·祭义》)曾子曰:‘事孰为大,事亲为大。守孰为大,守身为大,不失其身而能事其亲者,吾闻之矣。失其身而能事其亲者,吾未闻也。 孰不为事? 事亲,事之本也,孰不为守? 守身守之本也。’(《孟子·离娄上》)此皆言人子之常也。……曾子曰:‘战阵无勇非孝也。’(《礼记·祭义》)然则若贪生怕死以亏其行,乃虽不毁伤身体,亦不可以为孝矣。孔子曰:‘志士仁人,非求生以害人,有杀身以成仁。’其言处变之道也,真德秀亦尝谓,杀身所以成仁,既成仁,即孝在其中矣,因为说杀身成仁,则行虽亏,其理不亏,身虽损,其性不失,乃所以为孝也。昔晋周处死于战阵,其母犹在,太常贺循谥之曰孝,以常情言之,母在而死于国,可以为忠,而不可以言孝矣。而晋人乃称周处为孝者,盖忠孝一理。能忠于君,乃所以为孝也。然捐身踏难,乃处臣子之变,如曾子战兢自守,乃处人子之常,要当参观可也(《真西山文集》),其言当矣,而物茂卿不知斯义,据孝经伪孔传,以毁伤为刑伤,而曰身谓劓于宫,体为刵,髪为髠,肤谓墨,故身体发肤四者,指五刑而言之。古之道以明于刑戮为先。故曰:身体发肤受之父母,不敢毁伤孝之始也。以见于世为难,故曰:立身行道,扬名后世,以显父母,孝之终也。其徒太宰纯王主张其说,亦曰:三代之刑,有劓刵及宫,非伤身乎?剕伤体乎?髠非伤髪乎?墨非伤肤乎?以此观之。孔传尤有所当也,王仲任亦当诵此经文而曰,孝者怕人刑辟,刻画身体,毁伤发肤,少德泊行,不戒慎之所致也。合而观之,可以见古训焉,如从诸家说,则忠臣赴君难者,不避水火兵刃,节妇有断髪截鼻者,彼皆为不孝矣(《孔传古文孝经序》)。夫身乱世,免滥刑者幸也,幸不幸在时,非所以为教也。身体发肤不敢毁伤者,敬身之义,所谓父母全而生之,子全而归之,可谓孝矣,是也。立身行道,扬名后世,以显父母,乃终身之义,所谓不亏其体,不辱其身,可谓全矣,是也。经文以终始言之,其义自明,二氏混常与变而为言可谓误甚矣。”[ [日]朝川善庵:《古文孝经私记》,学古塾藏板,文化八年,第42-43頁。]朝川善庵认为“常与变不得混而言之”,“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”是“以遗躬处人子之常者”,而“杀身成仁”,是“以遗体处变者也”,因此“圣人之教人,有以常者焉,有以变者焉。”朝川善庵引用了孔子、曾子的诸多论述,论证“事亲”、“守身”为孝,此皆言人子之“常”也。“战阵无勇”、“贪生怕死”,即使身体无毁伤,也为不孝。“杀身成仁”即使毁伤了身体,也是孝在其中矣,此乃“处变之道也”。如果认为“杀身成仁”报效国家是“忠”不是孝,朝川善庵指出这是“混常与变而为言可谓误甚矣”。并且朝川善庵认为《古文孝经》中已经说得很清楚了,事亲”、“守身”、“不毁伤自己身体”为孝之始,“杀身成仁”报效国家、扬名后世,为“孝之终”,故而,“不敢毁伤”是处“人子之常者”,“杀身成仁”、“捐身踏难”是“处臣子之变”,常与变不得混而言之。
 
其三,“孝天之经地之义民之行”辨。朱子曾经著《古文孝经勘误》,引春秋左氏传以疑“孝天之经地之义民之行”的出处,朝川善庵指出:“朱子以此律古,岂不亦误乎?朱子又于今文所谓圣治章云:自其章首以至因地之义,皆是春秋左氏传所载。子太叔为赵简子道子产之言,唯易礼字为孝字,而文势反不若彼之通贯,条目反不若彼之完备,明此袭彼,非彼取此无疑也。子产曰:夫礼天之经、地之义,民之行也。天地之经,而民实则之,则天地之明,因地之性,其下便阵天明地性之目,与其所以则之因之之实,然后简子赞之曰:甚哉体之大哉,首尾通贯,节目详备,与此不同,其曰先王见教之可以化民,又与上文不相属,故温公改教为孝,乃得粗通。而下文所谓德义敬让礼乐好恶者,却不相应,疑亦裂取他书之成文,而强加装缀,以为孔子曾子之问答,但未见其所出耳。”[ [日]朝川善庵:《古文孝经私记》,学古塾藏板,文化八年,第8頁。]不仅仅是朱子认为“所谓圣治章云自其章首以至因地之义,皆是春秋左氏传所载”,而且清朝姚际恒也持同样的观点,“清姚际恒著古今伪书考,吹毛求瘢,併其可信者以疑之。若他书姑置不论,论孝经一条,尤为诬妄。大意不过就朱子勘误而云耳,其与朱同者,今不復辨,若朱之所不言,亦不得无辨也。姚氏曰:案是书来历出于汉儒,不惟非孔子作,併非周秦之言也。其三才章夫孝天之经至因地之义,袭左传子太叔述子产之言。”[ [日]朝川善庵:《古文孝经私记》,学古塾藏板,文化八年,第13頁。]朝川善庵不同意此观点,进行了辩解:“夫孝之为道,在天则为经,日月星辰运行于天而有常是也。在地则为义,山川原隰分别土地而得宜是也。圣人则天明以为经,因地之利以行义,然后夫子之恩行,而君臣之义得矣。盖孩提之童,知爱其亲而已,未尝知有所谓尊严之道,而其尊卑一定而不可易者,自存焉,及稍长渐识义方,则日加尊严,其天性固然也。凡亲者易亵,而严者渐踈,于是乎,圣人因其有严而教之敬,因其有亲而教之爱,亦不过率性以导之,使爱不至于亵, 敬不至于踈耳。其亲与严者,性之所固有,敬与爱,皆圣人之所由而脩,即道也。先王之道,莫不大于孝,而孝之为道,以爱敬为主,故孝经一篇,其所说唯此而已。梁萧子显著孝经敬爱义,亦为此也。但其爱之敬之,非礼以脩之,则不可谓孝也。孔子曰:生事之以礼,死葬之以礼,祭之以礼。孟子亦尝论孝悌,而以节文斯二者为礼,乐斯二者为乐,何则孝悌礼乐固非二途也。夫孝悌至德也,礼乐要道也,所谓德者道之本,道者德之功,非道无以明德,非德无以行道,故夫子以礼语孝,子产以孝论礼,然则以德谓之孝,以道谓之礼,其理岂有二哉,夫子于经首章,至德要道并称以为教,亦以此耳。朱子著孝经勘误,引春秋左氏传以疑此章,诬亦甚矣。余尝谓,在西汉之世,刘子政尤珍重左氏。(《桓谭新论》)而其于别録。乃云:夫孝天之经也,地之义也,民之行也。举大者言,故孝经。(《刘炫古文孝经孔序直解引刘向别録》),班固亦本如此(《汉书艺文志》),并以此语为经之所由以得名者,未尝以左氏疑之,岂唯此人为然而已哉。董仲舒对河间王,亦以为称孝之语(《春秋繁露五行对》)。朱子生乎千载之后,何所据而云尔,子固未敢深以为然也。”[ [日]朝川善庵:《古文孝经私记》,学古塾藏板,文化八年,第46-47頁。] 朝川善庵认为朱子著的《古文孝经勘误》“引春秋左氏传以疑此章,诬亦甚矣。”朝川善庵认为朱子证据不足,即“何所据而云尔”,并且认为清姚际恒论“孝天之经地之义民之行”的出处,与朱子相同,也是错误的,即清姚际恒“大意不过就朱子勘误而云耳,其与朱子同”,也是“尤为诬妄。”
 
其四,“天子之孝”辨。朝川善庵对《古文孝经》中的“天子之孝”进行了辨析,指出:“天子者何?有父母之称也。古者天子继世而立,固无生亲可事,于是乎,父天母地,而为天之子,故其所以事天地之道,亦不外事父母之道也,是以古之明王事父孝,推所以孝父者,事天于南郊圆正,而其礼明;事母孝,推所以孝母者,事地于北郊方泽,而其义察。事天地既明且察,则神衹亦感其至诚,而必致之福应,此可以见天地即天子之父母,而事天地乃行孝之所推及矣,何则虽凡为天子者,不能无父母而生也。则岂谓无事亲之道而可乎?故天子章,以爱敬亲者不敢恶慢于人,论其孝,但其继世而立,故无生亲可事也。则岂谓爱敬之心以存殁为异可乎?故至第十七章,以宗庙致敬为不忘亲之义,盖为此也。周之王天下也,周公成文武之德,追王大王王季,上祀先公以天子之礼,既可以天子之礼祀先公,独不可以天下之养养生亲乎?孟子亦尝论齐东野人之语曰:孝子之至,莫大乎尊亲,尊亲之至,莫大乎以天下养,为天子父,尊之至也。以天下养,养之至也。夫以天下养,而不致为人子之道,岂可得谓之善养乎?应劭之言曰:天子无父,其乱道害教,孰甚焉,不可不察也。”[ [日]朝川善庵:《古文孝经私记》,学古塾藏板,文化八年,第43-44頁。]“天子”即“父天母地,而为天之子”,由此“可以见天地即天子之父母,而事天地乃行孝”,但是即使“天子”也是父母所生,所以朝川善庵认为“天子”也事亲之道,因为爱其父母者不敢恶慢于人,“天子”之“孝”,是“其继世而立”,不必要亲自事亲生父母,父母也会被侍奉得当,而“以天下养,养之至也”,故而“爱敬尽于事亲,而德教加于百姓,刑于四海。盖天子之孝也。”“以天下养”其实也是“天子”事亲的方式,怎么能说“天子无父,其乱道害教”?“天子”也有自己的生身父母,故而“天子虽继世而立,或有大后在,云无生亲可事者疎也。……岂无生亲之谓乎?”[ [日]朝川善庵:《古文孝经私记》,学古塾藏板,文化八年,第44頁。]其实,“天子”也是有生身父母的。
 
三、 日本学者对朝川善庵《古文孝经》之价值的肯定
 
西汉以降,《孝经》有古文、今文,师资传授,都各立门户。日本江户时期,日本哲学家热衷从中国传入的儒教研究,对儒学经典精心研读,也有多家学派。对于《古文孝经私记》的价值日本学界给予了高度肯定。
 
山本北山(1752—1812)是江户时期的儒学家、道学家、诗人,是朝川善庵的老师,二十三岁著《孝経集覧》而在日本闻名,还著有《孝经楼漫笔》四卷等著作,山本北山对自己的门徒朝川善庵非常欣赏,赞扬朝川善庵:“吾门朝川善庵,天资敏齐,学问精勤,自初开讲肆,业大行。门人日进,识亦益高,于孝经殊有所见,而左袒于古文,著定本一卷,考异三卷,证注二卷,私记二卷,精穷破釐毛,彼邦先儒皆未考及者也。”[ [日]朝川善庵:《古文孝经私记·序》,学古塾藏板,文化八年,第1頁。]这里的“彼邦”是指的“中国”。山本北山先生给予其门人朝川善庵极高的评价,并且认为《古文孝经私记》的价值,在于不仅考证了关于《古文孝经》,而且考证了日本学者未考及的东西,就连我们中国的儒学者也没有对《古文孝经》考及的东西。
 
日本学者佐藤坦识对朝川善庵的《古文孝经私记》给予了很高的评价,指出:“《古文孝经私记》二卷盖发自至性,而耑致意于此,推尊古文,指弹今文,论绎考辨,凿凿有证。斯殆余之所未暇及者,而善庵则能及矣。”[ [日]朝川善庵:《古文孝经私记·序》,学古塾藏板,文化八年,第3頁。
 
]佐藤坦识认为朝川善庵的《古文孝经私记》中的“论绎考辨,凿凿有证”,并且别人无暇考证触及的,朝川善庵对此作了精心地考证。由此也凸显了 《古文孝经私记》的价值。       

(为适应排版已将注释删去,请见谅。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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